上圖：1989年王家的家人從臺灣到上?？赐娓?，認祖歸宗。\受訪者供圖;下圖：當(dāng)年分隔兩岸的王家的家人只能通過書信慰解思親之情。

“爺爺，我代表爸爸來看您”

南京中山陵海峽兩岸交流基地最近迎來一批特殊的藏品。上海市嘉定區(qū)民盟盟員王翔宇向該館無償捐贈其家族三代之間的兩岸家書。1949年王翔宇的伯祖父王德元赴臺工作，不料一去不復(fù)返，其間只能通過書信與在大陸的家人聯(lián)絡(luò)，但后來兩岸通信中斷。而王德元則于1985年在臺灣病逝。在大陸的老父得知消息后，悲嘆“白發(fā)人送黑發(fā)人”。這數(shù)十年間，王家這121封泛黃的家書有斷有續(xù)，跨越近半個世紀(jì)，記錄著從骨肉分離到重新團圓，也濃縮了海峽兩岸在大時代下背景下的離合悲歡。

(相關(guān)資料圖)

大公報記者 賀鵬飛南京報道

1949年3月，復(fù)旦大學(xué)畢業(yè)生王德元在上海叩別父母，遠赴臺灣基隆一家毛紡廠負責(zé)總務(wù)。王德元就是王翔宇的伯祖父，他在乘船抵達基隆安頓下來后，立刻寄出了第一封家書。

“臺地氣候甚佳，基隆雨水亦少，余到三日亦不見滴水，現(xiàn)穿西裝一套正好，不冷亦不熱，蚊子亦不多，誠如理想中好地方，居家辦事兩宜?！痹谶@封信中，王德元除向家人報平安外，還敘述了在臺灣的經(jīng)歷和見聞，并希望弟弟(即王翔宇的祖父王德基)大學(xué)畢業(yè)后與母親“同來觀光一番，必對身心大有裨益”。

赴臺謀業(yè)一去不返

“伯伯去臺灣前講好年底就回來過年，不承想竟一去不復(fù)返?！蓖跸栌畹母赣H王省說，隨著國民黨敗退臺灣，兩岸從此長時間對立隔絕，伯伯王德元回上海過年的愿望從此成空。

雖然兩岸對立，但是王德元起初尚能通過香港向上海寄送書信。他在頻繁的書信中傾訴思鄉(xiāng)之苦，匯報在臺灣的工作生活情況，并分享了戀愛、結(jié)婚、育兒等喜訊。

例如在1952年4月12日寄出的書信中，王德元深情地回憶起兒時和弟弟在父母福蔭下成長，表示現(xiàn)在的生活都是父母昔日所賜，深望父母能夠保重身體，“畀我兄弟能補報于來日也”。

朝夕盼望兒孫歸來

和常見的兩岸家書只有單方面的來函不同，王氏家書不僅有來函，還有回函的副本。王省說，每次收到伯伯來信，祖父母都會反復(fù)捧讀，然后由祖父王子翔回復(fù)。祖父對回信極為重視，每次都要先在稿紙上打好草稿并修改，確認無誤后才用鋼筆謄寫到信紙上，并在信紙下面墊上復(fù)印紙，以留下復(fù)印件，再讬往返香港的親友將原件從香港寄到臺灣。

這些回信的草稿和復(fù)印件也被王子翔珍藏下來，作為傳家寶留存至今。在1959年1月5日的回信中，王子翔對王德元當(dāng)年只身赴臺，現(xiàn)已兒女成行、獨立成家感到殊為欣慰，并講述了元旦期間和王德基一家團聚的情景。

“惜兒與兒媳未能歸來作一大團聚，此固我朝夕所盼望也?！蓖踝酉柙谛胖袩崆械仄谂瓮醯略患覛w來，并展望“他日兒等歸來團敘時，將不知平添多少熱鬧!”

遺憾的是，隨著大陸形勢的變化，1964年后雙方書信往來被迫中斷。改革開放后，王子翔按照原地址寄信到臺灣尋兒，但一直沒有收到回信，他又拜托親友四處打聽王德元的消息，也始終無果。

恢復(fù)通信認祖歸宗

直到1985年，王德基的好友在美國講學(xué)，偶然間打聽到王德元的女兒王家梅已移居美國，并將王子翔一直在尋親的消息告訴她，對方才知道自己從未見面的祖父還活著。但在此之前的1985年3月，王德元不幸突發(fā)心臟病再也沒醒來，去世的時候不到60歲。

王省回憶道，堂姐怕祖父接受不了大伯已經(jīng)過世的消息，整整考慮了半年才寫來第一封信。收到信那天，王省下班回家看到祖父坐在椅子上老淚縱橫，痛苦地說：“你大伯有消息了，人已經(jīng)不在了。我再也見不到他了，白發(fā)人送黑發(fā)人啊!”

不久，王家梅的弟弟王威信也給祖父來信請安，并詳細介紹了家庭成員的現(xiàn)狀。王子翔很快給孫兒孫女回信，身處三地的一家人從此恢復(fù)書信往來。

臺灣放開大陸探親后，王威信于1989年趕到上海認祖歸宗。當(dāng)時王子翔剛過90大壽，身體很不好。但聽說素未謀面的孫子從臺灣來看他，早早地叫王省把他從床上扶起來，換上新衣服，坐在寫字枱前等候。

“堂弟走到家門外就跪下，一步一拜進來，邊拜邊哭著說：‘爺爺，我代表爸爸來看你老人家了’?！蓖跏≌f，祖孫二人見面后抱頭痛哭，場面非常感人?！疤玫芑嘏_灣后沒幾個月，祖父就離世了，但他在生前終于見到對岸的孫兒，也算是了卻一大遺憾了?！?/p>

四代團圓：85歲赴臺掃墓，爬也要爬上去

王子翔離世后，王家分居兩岸的后輩仍保持著密切聯(lián)系。臺灣的親人也一直邀請王德基一家赴臺探親游玩，但在兩岸直航和臺灣自由行開通之前，從香港轉(zhuǎn)機時間過長，對于患有心臟病的王德基來說實在是一種折磨。直到2011年6月28日，上海率先開放對臺灣自由行后，已經(jīng)85歲高齡的王德基不顧身軀老邁，在家人陪同下乘坐具有特別象征意義的首航班機，專程赴臺祭掃離別60多年的兄長王德元。

王省說，其實父親早已和臺灣結(jié)緣。1948年，他就曾代表復(fù)旦大學(xué)棒球隊，從上海乘船赴臺參加友誼比賽，臺灣的美麗風(fēng)光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。

63年后再次來到臺灣，王德基已從一位風(fēng)華正茂的青年變成坐在輪椅上的白發(fā)老者。作為臺灣自由行首發(fā)團中最年長的乘客，他一下飛機就受到大量媒體的追捧，但老人不愿接受采訪，一心惦記著去兄長墳前祭掃。

抵達臺灣后第二天一早，王德基就在王德元兩位兒子及王省等人陪同下來到墓地。由于墳?zāi)刮挥诎肷狡律?，車子只能停在山下，輪椅也推不上去，兩位侄子勸告王德基在山下遠瞻不要上去。但王德基十分堅決：“我爬也要爬上去!”兩位侄子拗不過，只能一起攙扶叔父上山。

“伯伯的墳?zāi)钩虼箨?，碑上刻著浙江吳興人。他至死都想著葉落歸拫，掛念著海峽對岸的父母兄弟，思念著生他養(yǎng)他的土地?！蓖跏』貞浀?，父親一步一晃地來到墓前，磕了九個頭，然后靜靜坐下來，輕輕地用手撫摸著墓碑。

王省本以為這是父親有生之年最后一次赴臺了，沒想到幾年后他又去了幾次臺灣。其中有一次，王德基一家八口組成親友團赴臺參加婚禮，王德元的子孫也全部到齊，王家分居兩岸和美國的四代骨肉終于實現(xiàn)大團圓。

陰陽相隔：每年年夜飯 多留一副碗筷

圖：分居兩岸的王家的家人在臺北相聚。

從記事時起，王省就聽說有個素未謀面的伯伯王德元在臺灣，但當(dāng)時音訊已經(jīng)中斷。上小學(xué)后，有篇課文講述臺灣寶島美麗富饒，王省就問父親王德基：“我們能去臺灣看伯伯嗎?”父親厲聲道：“不能!”而且特別叮囑王省在祖父母面前千萬不要提起臺灣，更不要講去看伯伯。

“我當(dāng)時似懂非懂，明白這件傷心事會令祖父母心痛，就再也不敢提起伯伯的事。”王省回憶說，雖然家人在祖父母面前從不提起伯伯，但是每年過年吃年夜飯時，祖父母都要多留一副碗筷，都會講句：“澄兒(王德元小名)，你何時能回來見見我們?”

1970年，王省的祖母韓慧君罹患肝硬化病危，當(dāng)時還在讀小學(xué)六年級的王省每日放學(xué)后到醫(yī)院看望。7月3日是王省生日，韓慧君特地叫護士買了個小蛋糕，在病房里給孫兒過了個生日。自知時日無多的韓慧君拉著王省的手說：“我是看不到你伯伯了。今后你見到他就和他講，他母親臨死都在想他?！?/p>

兩天后，韓慧君就帶著對大兒子的深深思念撒手人寰。祖母離世前的叮囑，令王省刻骨銘心，從此他會經(jīng)常做夢，夢見自己到了臺灣，看到伯伯家在海邊的街上，而他從高處朝下不停跑，跑啊跑啊，就是跑不到海邊……

來源：香港大公報